近百年,或者简直可以从瘦金体的宋代一直说到现在,白石老人无疑是画草虫最好的画家之一。白石老人的魅力在于他的兼工带写,写意的花草蔬果与工笔的草虫,二者相对,笔墨情趣,相得益彰。那一年,我十八岁,对古都的北京还不十分熟悉,背着一个小挎包,一头的汗,好不容易找到了跨车胡同,是很一般的那么一个四合院,是很一般的那么一个小院门,门左墙上镶一块白石,上镌四字:白石故居。
白石老人画像当时我激动地想一下子就进去拜一拜,看看白石老人的画案或画案上应有的文具,但院里的人神情都十分地冷漠,现在想想,去跨车胡同拜访白石故居的人一定很多,住在这院里的人,想必应该是白石老人的后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要受到多少进进出出的打扰,想清静亦不可得。就像我后来与天姥山的朋友永富去黄宾虹老先生杭州栖霞的故居,院子里的人,想必也是黄宾虹老先生的后人,神情也是冷冷的,现在想想,可以理解,一家人过日子,未必非要穿金戴银,但"岁月静好"这四个字是一定要的。
齐白石笔下的蝴蝶栩栩如生北京的老四合院,一年四季,风霜雨露,花开花落,蝴蝶啊,蜻蜓啊,蚂蚱啊,知了啊,蛐蛐啊,该有多少的草虫可看,北京的老胡同里到了夏天还会让人看到很多紫得吓人的扁豆,扁豆是紫的,但花却是红的,好看。还会看到凤仙,凤仙的好看在于它几乎半透明,用北京话是"水灵",所以才好看。
白石老人画过不少这类东西。在北京,到了秋天还有老来红,开花红紫一如大鸡冠。这些东西老人都能看到。老人画草虫,喜题"惜其无声",或一片怜爱之心地题"草间偷活"。白石老人所画草虫多多,连臭虫和屎克郎都画。老人曾画屎克郎,上边题曰:"予老年想推车亦不可得。"屎克郎滚动粪球和老汉推车相去大远,一个头朝前,一个要头朝后。所以有人说白石老人这是隐语。此画虽无明确年款,但就书法风格和画风而言,当是白石老人八十岁后的作品。八十岁的老人不宜去"推车"或"挑担",怎么说呢,或去"拔葱"。
白石老人看大风堂主画知了,知了头朝下,便对大风堂堂主说,知了无论落在哪里头都一定要朝上。而白石老人自己画知了也常常头朝下。白石老人画蝗虫,大多头朝左,为其手顺。老人画虾,鲜有头朝右的,大多头朝左,也是为了手顺。鱼也这样,大多都一顺儿朝左边去,有头朝右的,但很少。
小时学画,朱可梅先生一边笑一边对我说这些事,说多画一些头朝右的,不要到老养成毛病改不了。四十年过后,现在画册子,不才笔下草虫朝左朝右。居然手顺。朱可梅先生教予画草虫,每每以一字论之,画蝼站要把气"沉"下去,画蚂蚱其气要往上扬,画蛐蛐要取一个"冲"字,画蜻蜓要"抖",画蝴蝶要"飘"。亦是对白石老人草虫最好的总结。
白石老人的画是越简单越好看,草虫册子便如此。白石老人画一青花水盂,盂里一小水虫,在游动。白石老人画蜘蛛,是画肚皮那边,交错的几笔,就是蜘蛛,不用说明。白石老人画草虫得其神。工笔草虫太工便死,爪甲须眉笔笔俱到,神气往往会一点全无。白石老人之工虫,虽工却有写意的味道,老人善用加减法,虽是工笔,但该加则加,该减则减,虾的腿多,老人只画几笔,愈见神采。
老人画蟋蟀,画苍蝇,虽小却神气毕现,像是马上会弹跳起来。老人画蚂蚱,前边四条小腿上的小刺全部减掉,是更加好看,而画灶鸡,却把腿上的毛刺夸张出来,是愈见神采。这便是艺术。说到小小的草虫,白石老人像是特别看重自己笔下的蜜蜂。白石老人一生曾多次自定笔单,一九二○年所定的笔单是这样:"花卉加草虫,每一只加十元,藤萝加蜜蜂,每只加二十元,减价者,亏人利己,余不乐见。庚申正月十日。
"这蜜蜂,当然是飞的那种,近看,是浓浓淡淡一团,远看,嚯,一只蜜蜂正飞过来。白石老人题草虫"惜其无声",是自赞一语。白石老人题草虫"草间偷活",或亦是自况,却让人味其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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