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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安(-),诗人、画家。(图片由雅众文化提供)吕德安出生于中国福建省的一个港口小镇,与于坚、韩东等同是第三代诗歌代表诗人。他从二十岁出头开始写诗,曾与同仁创办诗社“星期五”,主张诗歌对日常生活经验的观照,随后又加入南京“他们”诗社。那段时间,吕德安的创作颇为旺盛。由于生活在南方,常常下雨,他的生活也蓄满了雨意,雨的某种特质便浸透进他的诗行,类似于师法自然。有人将吕德安誉为“中国的弗罗斯特”,因为他的诗是湿润的、抒情的,同时也是笨拙的——它们描绘的是最朴素的生活,是那些日常可见的事物和身边的人。90年代初期,吕德安曾在美国纽约生活过几年,回国后却没有留恋都市,而是选择回到故乡。在福州北面的一座山上,他买下山谷里的一块荒芜之地,打算用石头为自己砌一所两层的小楼,在这里开始一段陶渊明式的隐居生活。为了节省开支,吕德安亲自画了设计图纸,又找来工人们盖房,花了两年时间才把房子建好。这座房子不仅是他一生中重要的作品,也是他的灵感来源。在这里,他为山谷、石头和土地写诗,也为那些泥瓦匠、搬运工写诗。他希望透过诗歌,去应证某种朴素的写作,去抵达生活。在诗人的身份之外,吕德安还是一位画家。他的绘画几乎与诗歌同步生长,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诗歌中常出现一些视觉性很强的句子,通过形象传递信息和情绪。但吕德安更相信语言自身也有其形象:“就像我们倾听语言时所得到的印象,可能是听觉的,也可能是视觉的。诗歌通过节奏强化它们,使它们或明晰或含糊而富于张力。……我写诗也是致力于寻求一种语出自然的状态,最后让语言自身的‘粗粝’说话。”日前,吕德安亲自编选的诗集《傍晚降雨》出版,收录了诗人从到四十年间的诗作,是其创作生涯的一次较全面的总结。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中选取部分诗作,以带领读者认识这位隐秘而朴质的诗人。《傍晚降雨:吕德安四十年诗选(—)》吕德安著雅众文化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12母亲们在夏天,天气热得让人不想说话但是母亲们和她们的扇子想说话——这是轻声细语的母亲这是爱流泪的母亲和动不动就跑开搬来大扇子的母亲她正在为一只蚊虫而发怒这是老是大肚子的母亲她的肚子大提琴一样大这是一个乌鸦嘴母亲她的线团永远挂在树梢上这是小工人母亲,悲伤母亲一切都由男人来决定母亲受孩子责怪母亲,驳船母亲,将来母亲——“哎呀,真的是这样!”母亲们到哪里都会坐到一起星星闪亮,乌云没有凳子坐熊来了,嗅着这群幽暗的花朵熊来了,在夏夜里这条长长的走廊——“哎呀,母亲们什么话那么多”挖墙在房间里,一堵堵高墙间应该有通风的门,一扇或两扇能并肩走过两个人,高高兴兴需要两个肩膀那样宽大自在让南风穿过去与另一间的北风会合这是泥瓦匠多年前的建议我学会了许多知识以外的东西在房间里,一面现成的墙如今叫人来挖掘,就好像你终于懂得把多余的东西都归还给土地,里里外外再回过头来把自己改变那些落在地面的砖土也一样运到别处成为令人活跃的一堆像原始人自己的金字塔而一扇门成形,它的空间就像房子本身的记忆新打开的空间让南风穿过,施展孔雀的尾翎多少年过去,我还记得那时我似乎更愿意让门保持洞的模样上面一道道凿子啃啮的痕迹高兴看到它先是眼睛大小,再是一个人,两个人,足够并肩走过在房间里,在一堵堵高墙之间怀念逝去的事物蚂蚁们又把它们静悄悄地搬回来有时我们仍可瞧见门前流淌着一条蚂蚁的河和它们河底的蓝宝石和我们曾经摆放在早餐桌上的那份甜食嗅到冬天的殷勤的气味一次见证我曾经长久地注视她:一个孩子,当她用手掌压住一只飞蛾将它从地上抹去如同抹掉一道颜色惊奇中又留下更多然而我的心没有随着她而欣喜若狂或跳动得更加厉害但是我不知道,我如此继续保持冷静可曾是一次蓄意的纵容——我只是在多年后看着她瞳孔放大一副要哭的样子才终于伸出手,并一把抓住了她成长的秘密解冻一块石头被认为待在山上不会滚下来,这是谎言春天,它开始真正的移动前年夏天它在更高的山顶我警惕它的每一丝动静地面的影子,它的可疑的支撑点不像梦里,在梦里它压住我或驱赶我跌入空无一人的世界而现在到处是三五成群的蜥蜴在逃窜,仿佛石头每动一步就有一道无声的咒语命令你从世界上消失,带着身上斑斑点点的光和几块残雪而一旦石头发出呼叫,草木瑟瑟发抖它那早被预言过的疯子本性以及它那石头的苍老和顽固就会立即显现,恢复蹦跳这时你不能再说:继续待在那里。你应该躲开你会看见一块石头古里古怪时隐时现,半途中碎成两半最后像一个饥渴的家族咕咚咕咚地滚到山底下聚会在一条溪里。这是石头的生活当它们在山上滚动一块笔直向下,落入梯田一块在山路台阶上擦伤了自己又在深暗的草丛柔软地升起一块又圆又滑,轻盈的蓝色的影子沾在草尖上犹如鲜血滴滴我想就是这些石头,不像在天上也不像在教堂,可以成为我们的偶像它们只是滚动着,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一会儿在我们的梦中在我们的上面画着眼睛的屋顶——而正是这些,我们才得知山坡正在解冻,并避免了一场灾难冒犯我曾经目睹石头的秘密迁徙它们从高处滚落,轰轰烈烈一些石头从此离开了世界但另一些却留下,成了石头遗址没有什么比石头留下不动更令人尴尬那高耸的一堆,那长长的影子白天,我看见它们落满庭院成为我们出门时司空见惯的事物而夜里,黑乎乎的吓人一跳其实也只是一种幻觉:一块压着一块顷刻之间仿佛就要倒在身上就像当初某人受到了驱逐逐出那道门,那门才得以确立天堂才在那里存在——啊如果是这样,但愿这累累的一堆也能孵出我们希望的东西来要不只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才看见石头变幻,变幻着闯入视野我们知道那是土地的变故那是地球松动,开始了滚动——是的,也许那时候我们恰巧路过还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也许那时候我们也像石头一些人留下,另一些继续向前那留下的成了心灵的禁忌那消失的却坚定了生活的信念可爱的星星如果这些可爱的星星不是星星那又是什么?该如何称呼那么高的一种现实?那么冷漠一生都与我们若即若离又让人去幻想和追求有时我常常想,直到如今星星不过是星星,你承认它高高在上,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或什么寂静的知识——而这些都还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知道它非人间之物或只是天堂里的一种爱但它引导我们不得不穷尽一生去爱一些不能爱的事物去属于它们,然后才去属于自己最后的雪窗前的雪不知不觉地厚出一尺,倘若它堆积到房间会有膝盖那样高——我这么想兴许只是让自己高兴就像那只乌鸦又蹦又跳今天它独自轻落在那里仿佛世界的白色漫游来自它夜色的充盈(那黑色的羞涩)。然而倘若它不停地聒噪只因晓得一天的时间天黑前还剩多少,最后竟唤来其他的黑压压的一片那想必会是另一番光景我倒宁愿这中间有道帷幕挡住一些你不想看到的才好去看清另一些什么眼睛里只装得下那晶亮的一点,两点,或屈指可数再任由它们落下,落下都落在大地的琴弦上或者换你在房间里望着又不由的喊出一声:我爱那乌鸦,一如它爱世界或依旧伴着房间的蓝调叫那温热的欲望,成为彼此间可凝视之物,叫世界原本望不到头的那份荒凉成全一场真实的邂逅或继续估摸着,望着透过那冰窗窟窿,透过乌鸦无穷的黑,嗅出它的白(那黑色的羞涩)——就这样让壁炉前的烛火衬托你的美,让一个深处的日子忽隐忽现,从此开始我们的全部寓言本文诗歌选自《傍晚降雨:吕德安四十年诗选(—)》一书,经雅众文化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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